蓝夜没想到舒怡会对她说这些，毕竟她们的关系还没到如此推心置腹可以互相分享闺中密事的程度。何况在她眼里，舒怡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，含着金汤匙出生，从出生起就坐拥一切，然而此刻，却在她面前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命不好。

蓝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，只能极力宽慰道：“你别这么说舒姐姐，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，或许表哥只是不擅长表达呢？不是也有那种说法吗？句句不提爱，却处处都是爱。”

舒怡望了望她，“嗤”地一笑，“要不怎么说你单纯呢。”舒怡用叉子挑了点栗子蛋糕抿进嘴里，方才缓缓道：“男人爱一个女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，哪有什么不动声色的爱呢？不过都是男人移情别恋的借口罢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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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夜不解，舒怡的意思，是说边伯贤爱上别人了吗？她有些尴尬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，只能埋下头吃了口芝士蛋糕掩饰困窘。带着酸味的芝士腻在喉咙里，闷闷的，倒像是透不过气。

而舒怡的嗓音再度自头顶传来：“说实话，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。”

羡慕她？蓝夜只觉得不可思议。舒怡过着人人艳羡的日子，却口口声声说着羡慕她？

蓝夜放下叉子，无奈地一笑，“一个忘了过去的人，也值得羡慕吗？”

“正因为可以忘记，才更让人羡慕。”舒怡垂着眼，指尖有意无意地刮这玻璃杯上渗出的水珠，“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吧，我要是也能忘记一些事情就好了。”她抬起头，嘴角带着笑意，可眼里竟似有泪光在闪烁，“你知道丈夫背叛，对一个女人的伤害，可能会伴随一生吗？想忘却忘不掉，想放手又做不到，只好折磨着自己，每天都被无尽的痛苦纠缠，摇摆着，又纠结着，那样一种绝望与无助，你没有经历过，是不会明白的。所以，唯一的办法，或许只有忘记，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。”

蓝夜一点一点消化着舒怡的话，直到最后，她才不得不确信，她的理解是对的，边伯贤背叛了舒怡。

那种伤害，蓝夜的确无法体会，可是，直觉告诉她，舒怡不会无缘无故和她提起这些，她一定是想告诉她什么，难道边伯贤的背叛和自己有关吗？

这个想法让蓝夜背脊生寒，但愿只是她多心了。可要真是这样，她又该如何自处？心里也知道，现在后悔还来得及，只要她马上离开这里，一切就还是原来的样子。

可真相是一潭诱人的深渊，不断吸引着人们靠近，因为未知，才更令人渴望。它可以是通往希望的生命之光，也可以是走向毁灭的万丈深渊。无论是希望还是毁灭，她都不想再被蒙在鼓里。

蓝夜鼓起勇气，“舒姐姐，我到底忘了什么，请你告诉我好吗？”

舒怡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诡计得逞的笑，蓝夜果然蠢，三言两语就能骗到她，和半年多前一样，自己说什么她都会信。她暗自在心里嘲讽着，表面上故意拿捏着犹豫，叹了口气，说：“算了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，好不容易忘记了，你又何必再为难自己，非要去一探究竟呢？”

“我不能那么自私，抛开过去一个人轻松自在地活着，却让身边的人深陷过去的痛苦中无法抽身。”蓝夜顿了顿，说：“假如我的过去伤害到了别人，我想，我有义务知道，并且为我的所作所为赎罪。更何况，我的过去，我有权利知道。”

舒怡作势沉吟了片刻，仍是摇头，“不行，我答应过伯贤不告诉你的，他要知道了，是不会放过我的。”

舒怡的踌躇越发确信了蓝夜的猜想，也越发加深了她想要知道真相的决心。她执拗道：“我不说，你也不说，他又怎么会知道？”

“可是……”舒怡终于像是表现出了一丝挣扎于动摇，“你不明白，有些真相只会让人万念俱灰，即便如此，你也还是要知道吗？”

“是，我想知道。”

“你不后悔？”

“我不后悔。”

舒怡意味深长地望着蓝夜，知道她已经上钩了，心里止不住得意地笑，奇异的兴奋几乎就要冲破胸腔喷涌而出，她拼命地忍耐，脑中把这辈子所有难过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个遍，才勉强压制住了想要笑出声的冲动。

“舒姐姐。”蓝夜见舒怡一时不作声，以为她又要退缩，心里越发焦急，“求你告诉我好吗？半年多前到底发生了什么？我又为什么会出车祸？”

舒怡知道时机差不多了，欲擒故纵过了头，反倒容易露出马脚。她赶紧收敛起心神，做出一副黯然的表情问蓝夜：“关于车祸，世勋是怎么告诉你的？”

“他说那次车祸就是个意外。”蓝夜老实回答。

舒怡微微点头，“说是意外，倒也没错，毕竟谁也没料到会发生那种事。那天……”舒怡深吸口气，似乎在抗拒着某种痛苦的回忆，她放在桌上的双手相互绞扭着，指甲盖都泛出了青白。“那天是个下雨天，伯贤说要加班，我想着他工作辛苦，就去给他送晚饭，没想到隔着玻璃，就看到你和伯贤……你们……”舒怡双手掩面，似是在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悲痛。过了良久，她的说话声才再次顺着指缝漏出来，竟是簌簌颤抖的，“我当时就想一走了之的，可世勋也看到了，他那会儿就站在我身后。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，他冲进去，直接揍了伯贤一拳……你当时可能也是吓坏了，不管不顾地就往外跑，速度快得根本没人拦得住。等到我们几个好容易就要追上了，却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一辆货车给撞倒……”

蓝夜越听脸色越苍白，到最后，连唇上最后一分血色也消失了。

虽然她猜到了一些，可猜到是一回事，真的亲耳所闻，那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
她……出轨了吗？她背叛了世勋，和边伯贤……

巨大的冲击让蓝夜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，她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，后背上全是汗，可手心却是冰冷的。她感到无地自容，在舒怡面前，她就像小偷遇见了失主般羞愧难当。

原来是这样……原来竟是这样……

难怪舒怡总在她面前感叹着世勋待她有多好。难怪世勋总会时不时地没有安全感。难怪那次在酒会上见到边伯贤，他会是那种神色。

原来一切的一切，竟是这样的。

她都做了什么？她一遍遍地质问着自己，她都做了什么？她伤害了舒怡，也伤害了世勋，却厚颜无耻地把这一切都忘了。

无穷无尽的罪恶感排山倒海般涌向她，真相是灭顶的狂潮，毫不留情地将她卷入黑暗的深渊。恍恍惚惚的，舒怡似乎又对她说了很长一番话，大抵都是一些事情的片段。她像是似懂非懂，可又什么都知道，自己竟和边伯贤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。

她想跟舒怡道歉，她张了张嘴，可喉咙里像是堵着异物，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，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：“对不起。”她明白，一句对不起根本无法抚平舒怡心底的伤痛，可是除了对不起，她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。

舒怡摇摇头，“都过去了。”她语调温柔且平和，“我告诉你这些，并不是要责怪你什么，只是单纯把事实真相告诉你。你说得对，你的过去，你有权利知道。”舒怡的善解人意让蓝夜更加羞愧难当，她实在不明白，有个那么善良温柔又漂亮的太太，边伯贤为什么还会选择出轨呢？

当然，她没资格说边伯贤，她自己不也一样吗？世勋又是差在哪里呢？她却偏要和边伯贤出轨，哪怕连失忆了还不安分。是不是连出轨也是刻在基因里的呢？就像她的父母，双双婚内出轨，最后各自离婚重组家庭。

所以像她这样的人，就不该结婚，也不配拥有家庭，她就该一个人孤独终老。

舒怡暗中打量着蓝夜的脸色，知道她受了不小的打击，心中暗喜，却并不打算就此收手，反倒继续说：“出事后，伯贤也向我保证过，不会再见你。他还说他对我并非毫无感情，可对你，他也的确感到歉疚，你出了车祸，最煎熬的人是伯贤，他每天都被罪恶感纠缠着，毕竟你们还有过一个孩子……说到底，这件事总是因他而起，他对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，我替他向你道歉。”

舒怡在说什么？她和边伯贤……有孩子？那么……她失去的那个孩子，是边伯贤的？

强烈的冲击让蓝夜混乱，她记起边伯贤曾问过她孩子的事，难怪他不想让她记起来，还说那并不是一段好的回忆。

是了，所有的片段在一瞬间全都串联了起来，难怪他们都不希望她想起来，边伯贤、世勋、舒怡，所有人都希望她能忘记的理由，她终于明白了。

原来，她不止出轨边伯贤，甚至她还怀了边伯贤的孩子。

蓝夜手脚冰冷，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，世勋知道她怀了边伯贤的孩子吗？或许那晚，她就是去找边伯贤说孩子的事情吗？因为事情败露，她只好逃跑，却不巧发生了车祸，又或者，是她没脸面对这一切，才让自己遭遇了车祸？

真相太过残忍，让她不敢面对。她再不敢往下想，她控制不住地颤抖着，额角上全是汗。

可是，她更不敢面对的是舒怡。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可恨的加害者，舒怡却要和她道歉？“不不，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，我不该做那种事，是我对不起你……”蓝夜只觉得无地自容，在舒怡面前，她根本抬不起头来。

“你别这么说，男女之事，要是全怪女方，那也未免太不公平了。”舒怡望了望蓝夜，忽然越过桌面握住她的手，“蓝夜，说实话，我以前的确怨恨过你，可现在我不恨了，我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，就像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。我知道你被伯贤所吸引，他确实有他的魅力，这一点我感同身受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。而伯贤……男人嘛，总会犯一些这样那样的错误，有时他工作压力大，在外面玩玩，我也从来当做不知道。我并不怪你们，我只是……我……”舒怡哽咽着，一时说不下去了。

蓝夜惊恐地解释：“不是的，舒姐姐你误会了，我想，他始终都是爱你的，至于他对我……”她寻找着适合的语言，最后，她苦笑，“正如你说的，也就只是男人的冲动罢了。”

听到蓝夜这么说，舒怡并没有因此好过些，反倒越发伤心起来，她放开握住蓝夜的手，拿起桌上的纸巾拭了拭眼角，“我以前总想着，不管怎么样，只要他人能回来就好，只要他回来，我都可以不计前嫌。可是我做不到，我总是会介怀，即使他不停地向我保证，他绝不会再做对不起我的事，可那些已然发生的事，我始终无法忘记，我也很痛恨这样的自己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，怎么才能回到从前呢？”

所以，舒怡才说羡慕她，如果她也能忘记一些事情，就好了。

这一刻，她终于明白了舒怡的心情，却也更加深了对自己的厌恶与痛恨。

蓝夜呆愣地坐在原地，对面是伤心欲绝的舒怡。有那么一瞬间，她想着，如果当初那场车祸直接夺走了她的生命就好了，那样才是故事最好的结局不是吗？一切的罪恶皆因她而起，她是一切悲剧的源头，那么当初，她就不应该被救活。

“舒姐姐，对不起……真的对不起……”蓝夜硬是逼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，继续说道：“我知道我这么说很厚脸皮，也知道无论我做什么，都无法弥补对你造成的伤害，可至少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。”不管舒怡跟她提任何要求，她都会答应。这是她能想到的，唯一的赎罪方式。

“不，你什么也不需要做，你不欠我的，真的。”舒怡红着眼眶望向蓝夜，泛着泪光的眼中淌过一丝卑微，“我只想求你一件事，不要再见伯贤了，好吗？”

蓝夜蓦地脸色煞白，她都知道了吗？前段时间自己和边伯贤见面的事。蓝夜慌乱又羞愧地开口：“舒姐姐，我和他已经没有在见面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舒怡眼里含着泪，却还能对蓝夜露出宽慰般的笑，“我只是想听你亲口答应我，永远不会再见他。只要你不见他，慢慢的我们就能回到从前了。你没了伯贤，你还有世勋，可我没有了伯贤，就什么都没有了。蓝夜，你既然叫我一声舒姐姐，那算我这个当姐姐的求你了，你答应我，你答应我好不好？”舒怡越说越激动，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。忽然，她掩面而泣，直至失声痛哭，惹得周围的客人纷纷侧目。

蓝夜面如死灰地僵坐着，她扯了扯嘴角，许久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，沉闷又干涩：“好，我答应你，不会再见他。”

舒怡又哭又笑，“谢谢，谢谢你蓝夜，真的谢谢。”

可是，蓝夜并不知道，舒怡掩住面庞的掌心下，是一张奸计得逞后的笑脸。

这个蠢女人，就是好骗。

未完待续

注释：蒙太奇式谎言是指，每一句都是实话，但是因为剪辑、颠倒顺序，所以就变成了谎言。

具体解释：

1、每一句都是真话，但是因为颠倒顺序，改变语言的表达。

2、再使用真实的片段进行组合，就变成了一个谎言。

例如：她和我分手了，和别人在一起了，我打了她。

其实是：因为我打了她，所以她和我分手和别人在一起了。

3、仅仅是因为语言颠倒顺序，要表达的意思就截然相反。

4、蒙太奇式谎言其实就是将自己的位置从“局中人”变成“观局者”。

——摘自《百度文库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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